来 源:《高等教育研究》 2012年第6月
【摘 要】:学术是大学的灵魂,学术属性是大学的本质属性。大学的存在为学术发展及其内涵延展提供了组织保障,大学学者是学术发展的领导者和大学学术尊严的缔造者。真正的大学须具备崇尚学术的品格,遵循以学术为轴心的本然生存逻辑,倡导学术自由、弘扬学术创新、强化学术权力。应保障大学学者实现以学术为志业的价值追寻,让大学在主动适应与引领社会发展中不断实现自我超越。
【关键词】:大学;学术属性;本然生存逻辑
一、大学学术的概念及内涵拓展
“学术”的概念源于欧洲狭义经典学术观,其显著特征为“非实用性”。中世纪大学的学者“并不追求知识的实际应用,而只是遵循从知识到知识的逻辑,不断地从理论上进行知识推演……知识的应用是为了获得更高级的知识,而不是去解决生活和生产中的现实问题。”这种经典学术观,曾经延续千年,对学术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导和促进作用。
随着大学所承担的社会职能不断扩展,经典学术观对“学术”概念的解读日益呈现出局限性,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大学学术潜能的发挥。对此,布鲁贝克(J.S.Brubacher)将学术的内涵进行了发展,将其区分为两种不同的形态:作为知识结果的学术和作为知识活动过程的学术。作为知识结果的学术是指高深学问与知识本身,是学者治学的载体,是学者的理想与追求,是“为知识本身而求取知识”、“为真理本身而追求真理”。这种知识结果并非常识性知识,而是高深的学问———“它忠实于真理,不仅要求绝对忠实于客观事实,而且要尽力做到理论简洁、解释有力、概念文雅、逻辑严密”。这种知识结果应该是自由的,“学术在本质上必须是独立自由的,不能独立自由的学术,根本不能算是学术”。作为知识活动过程的学术则是学者探索、发现、保存、应用并传递知识的活动过程,体现了学者的学术化生存逻辑。欧内斯特•L•博耶(Ernest L.Boyer)在大量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将大学学术活动划分为“探究”、“整合”、“应用”、“传播”四种类型,据此将“学术”定义为“发现的学术(scholarship of discovery)、综合的学术(scholarship of integration)、应用的学术(scholarshipof application)和教学的学术(scholarship ofteaching)。”[4]他认为,这四个方面的学术活动是相互联系的:首先,探究是一切学术的开端,学术研究作为增进新知识的方式,是学者生存的首要任务,大学应继续成为学术研究的中心;其次,为避免学究式的迂腐,要重视整合知识的学术,将已有知识置于更广阔的背景下,促进学科的交叉与融合;第三,为达到理论与实践的紧密结合,还应支持应用知识的学术;最后,为保持知识的传递与延续,应给予教学的学术以充分的尊严和地位。博耶对学术类型的划分,为研究学术的概念及其内涵延展提供了更广阔的理论视角,尤其是他将“教学”从一项个人的、经验的工作提升为一种学者共同体内部需要共享、交流和探究的学术性活动,不仅提升了教学的地位,也增加了人们对大学教学工作学术性的认识。可以认为,教学完成了知识的传播,是学术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没有教学的支撑,学术发展将难以为继。
二、学术、大学、学者相依相存,共生共荣
1.学术是大学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
大学是一个按自身规律发展起来的学术共同体,其内在发展规律的特殊性源于学术研究的特殊性:学术常常远离现实甚至脱离现实,这并非专制时代的遗风,而是学术本身不可或缺的条件。“与一般知识相比,作为高深知识的学术具有以下三个特点:第一,学术是一种普遍而非个别的知识,只有揭示普遍意义的知识才是一种学术;第二,学术是理性的而非感受性的,只有出自于人们理性思考、并具有一定系统性的理论知识才是学术;第三,学术是高深的知识而非常识性的知识,是人类在不同时代对外在客观世界认识所达到的最高程度。”作为探究高深学问的学术机构,倘若缺少学术,脱离了对高深知识的探究,大学的发展就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正是由于大学对“象牙塔”精神的坚守,才使它摆脱了外界的种种束缚,放弃了诸多商业化利益,成为保护学者进行知识探究与传承的学术性组织。“假设我们可以打碎现有的大学,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建之,我们应该建立什么样的机构呢?……高深知识是大学教学与研究的重要载体,学者主要关心以下四件事情:保存知识和观念、解释知识和观念、追求真理、训练学生以继承事业。”
布鲁贝克在探讨大学赖以存在的哲学基础时也提到,“在20世纪,大学确立地位的主要途径有两种,即存在着两种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学,一种哲学主要是以认识论为基础,另一种哲学则是以政治论为基础的。”认识论观点秉持“闲逸的好奇”精神,把追求知识和真理作为大学存在的终极目标,这种价值自由的认识论逻辑历来备受大学学者所推崇,这种对知识的探索精神和对学术的崇尚精神也历来为大学所提倡,成为大学合法存在的重要根据。可见,认识论是大学得以存在并不断发展的主要逻辑之一,大学的发展离不开学术的创新,学术是大学发展的基础,也是大学得以存在的重要依据。
2.大学为学术的发展提供了组织保障
学术是大学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彰显了学术的重要性;学术活动不同于社会物质生产活动,它需要在自由的学术环境中长期艰苦地探索,需要强大的学术组织作保障。大学正是以人才培养为中介,将探索、发现、发展知识等学术活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学术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组织支撑。“每一个较大规模的现代社会,无论它的政治、经济或宗教制度是什么类型的,都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传递深奥的知识,分析、批判现存的知识,并探索新的学问领域。换言之,凡是需要人们进行理智分析、鉴别、阐述或关注的地方,那里就会有大学……否则,社会所赖以取得的新的发明和明智判断的‘涓细的智慧溪流’将会干涸。”人类将求知的天性通过大学学者的学术探索赋予了大学,只有大学这座理性的堡垒才能够实现人类不断探求高深学问的心愿。
大学作为学术发展的中心和基地,其学术研究与政府、科研机构有着根本的区别。尽管大学也致力于探索高深学问,但其主要以培养高级专门人才的方式来发展其学术事业。大学学术研究的过程不仅是发展知识、探索真理的过程,更是培养高端人才、提高学生科研创新能力的过程。培养人既是大学学术发展的逻辑起点,也是大学学术发展的逻辑终点。从孔子的杏园和柏拉图的阿卡德米学院开始,大学就一直以人才培养的方式继承其学术事业,在实现育人目标的过程中不断传承和创新着学术。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学学术研究中培养人才的重要性要优于科研成果本身的重要性。霍普金斯大学首任校长丹尼尔•吉尔曼(Daniel Gilman)认为,大学的目标是最自由地促进有益知识的发展,鼓励研究和提高学者的水平。真正的大学是探索高深学问的学术共同体,正如哈佛大学校长德鲁•吉尔平•福斯特谈到的,一所大学的精神所在,是它要特别对历史和未来负责:大学关乎学问,影响终身的学问,传承千年的学问,创造未来的学问。大学所追求学术的精神就像一座灯塔,为大学学术发展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也为学术的持续发展提供了组织保障。
3.大学学者是学术发展的领导者和大学学术尊严的缔造者
“大学的学术活动具有一定的层次性,它的基本内容是大学的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这些有形的活动,高级形式即为学者的‘学术化生存’”。探索创新知识的学术活动不仅是大学学者的个人行为,而且是大学在人才培养的过程中交互共生的产物。大学学者正是依靠大学这个学术共同体,在研究过程中传播知识,在传播过程中激发新思想,从而达到发展学术、维护大学学术尊严的目的。能否做到学术化生存,是判断大学学者是否为真正学者的重要衡量标准之一,直接影响着大学内在的学术文化氛围和外在的学术声望。大学学者只有将学术发展视为自身价值实现与个人生命价值的体现,潜心研究、深入体会,才能融会贯通获取高深知识,在传统与现实之间寻求真理;只有从“学术劳动”提升到“学术化生存”的境界,才能释放学术探索的恒久热情。实践证明,大学学者学术成就的多寡与优劣,不仅取决于其对高深学问的精通程度,更取决于其是否拥有崇高的学术追求、坚定的学术信念、求实的学术态度、独具创新的学术勇气等学术品格,缺少这些内在的学术修养,大学学者只能终身沦为“教书匠”,难以成长为“学术大师”并在其研究领域卓有建树。
栖身于大学这片学术沃土的学者,知识劳动是他们的生存逻辑,学术发展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现实要求。既然“人们相信大学认识论的合法地位,那么把学者看作发现和传授真理的高级牧师也就不过分了。” “学术就像一个‘场’抑或一种‘域’,学者一旦置入这种‘场域’,其思维转向、价值取向以及行为方式等诸多方面,都表现为以学术为轴心的生存逻辑,甚至学术成为其生活内容的全部。”学识渊博的学者进入大学这座学术殿堂,就被赋予了开展学术活动的神圣使命,倘若他们能自发地从内心尊重学术、热爱学术、献身学术,使自己充分融入大学的学术氛围、使生活充满学术意味,那么就实现了他们“学术的生存化”和“生存的学术化”,即学术精神、学术追求在其人生中的内化。那么,学者如何达到“为学术而学术”的学术化生存境界呢?在韦布伦看来,探索高深知识是学术事业不证自明的目的,与它可能对上帝的荣誉和人类的利益所产生的任何影响都毫不相关。所以理想化的大学学者应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的生活本质上不追求功利性目标,他们活在形而上的思考中,在获取非物质的精神生活中寻求兴趣、获得满足。可见,只有孜孜不倦追求学术研究和脚踏实地完成学术传承这一神圣使命,把学术作为毕生的理想和追求,才能在学术活动中认识和实现自我,才是大学学者的治学之道与生存之本。
三、遵循以学术为轴心的本然逻辑—大学发展与学者成长的应然之道
对大学而言,学术是一切活动的核心与根基,学术共同体的组织特性决定了学术性是大学的本质属性;对学者而言,学术是其安身立命之本,是其毕生的职业理想与精神追求,是其“学术化”生存的依托。因此,遵循以学术为轴心的本然逻辑,是大学发展和学者成长的应然之道。
1.塑造崇尚学术的精神品格
大学的灵魂是学术,学术属性是大学与生俱来的本质属性。大学自建立以来,作为其灵魂与核心的学术就一直是大学秉持与坚守的,因为社会需要在自己领域内的某些地方开展纯粹、独立、不偏不倚的研究,这里的“某些地方”就是大学。因此可以说,学术是大学的基因,是大学产生和发展的逻辑起点,是大学得以存在的重要依据。大学要保持其应有的清醒与理性,就必须把坚守学术本质作为永恒的价值追求。
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文化知识在国家经济发展中所占的比重不断加深,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大学追求学术的精神与品格没有改变。哈佛大学始终以“VERITAS”(即“真理”)作为其校训与办学宗旨,标榜自己追求真理,探究学术的雄心壮志,历经三百余年从未变化。剑桥大学校长乐思哲•博里塞维奇(Leszek Borysiewicz)在巴塞罗那对欧洲研究大学联盟(League of European Research Universities)发表讲话时说,大学的本业是教学和研究,经济成长只是“副产品”,“如果经济成长变成大学的首要目标,如果大学成为整个工商业的研发分支,那么大学的独特价值就不存在了。”这些世界著名的学府都以各自的方式表明自己永恒的办学宗旨与追求———发展高深学问、探究未知学术。
现代大学已基本脱离了产生其本身的宗教组织,但由于高深知识的特殊性,又呈现出类似宗教的色彩,以至于布鲁贝克惊叹大学是现代的教会,大学在回答关于宇宙、人生这些终极问题上的作用可以和教会媲美,甚至超越了教会,大学的学术研究开始为人类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寻找另一片乐土。总之,大学以其新的形式———学术研究而不是宗教信仰,成为人类新的精神依托。学术研究,使得大学自身始终保持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和文化品格,在纷繁复杂的尘世中依旧彰显着教会精神信仰教化的光辉。
2.建立自由宽松的学术发展环境
大学的学术性特点,决定了大学必须是一个享有高度自由的学术性组织。温家宝总理在同济大学百年校庆的讲话中指出,“一所好的大学,在于有自己独特的灵魂,这就是独立的思考,自由的表达。”大学作为研究和传授高深学问的学术共同体,需要广泛而充分的研究自由,保持道德和学术上的独立。可以说,学术自由是大学学术得以繁荣发展的内在要求,学术自由意味着大学学者可以不受外在干涉平等地思考、研讨学术问题,它一方面保障了学者在大学中的学术研究不受学术以外力量的干扰,另一方面也为大学营造了自由宽松的学术文化氛围和广阔的学术发展平台。
现代大学自诞生之日起,就被深深地打上了学术自由的烙印,一所大学中既有师承苏格拉底的伦理实践学者,也有以纯粹理论为志业的柏拉图主义者,更有大批亚里士多德式的实验主义的追随者。他们在怀疑与批判中推动着学术不断进步,他们让大学中一元与多元共生,求真与求善并重,否定与批判不废,理性与德性同行。从中世纪开始,大学就成为在教皇庇护下不受世俗干扰,以研究和传播知识为目的,自由开展神学探索与学术研究的学术组织。正是如此的学术自由氛围成就了大学卓尔不群的社会地位,也正是大学孜孜不倦地维护是“兼容并包”的学术自由,才使得大学得以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涓涓流淌从未间断。
探索知识、追求真理作为大学一以贯之的学术活动,见证了大学与生俱来的学术自由本质。早期大学学者的学术追求是人类内在的精神追求,其学术精神具有现实的超越性,并且把知识的本质与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联系在一起,体现了人类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与期许。不过“摆在他们(学者)面前的目标往往是遥远的,因为他应该达到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境界,而这种理想境界他通常是经过一条漫长的道路逐渐接近的。”学术研究因其未知、遥远而内蕴着一种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的理想境界。在大学组织内部,我们必须为学者提供自由宽松的文化氛围,对学术研究过程中精神创造性的活动,大学应从制度上保障它不受外界干扰,确保不论教师还是学生都可以相对独立地从事学术研究与探索活动,使大学能够独立自主地按照学术自身的规律发展。
3.营造弘扬学术创新的良好氛围
大学的学术性特点,决定了大学应弘扬学术创新精神。学术创新,是大学创造新知的动力之源,是大学学者学术研究的生命所系,是大学促进人类文明不断进化的终极目标。钱学森晚年曾指出:“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我国大学未来的发展应认识到学术创新的重要性,营造弘扬学术创新的良好氛围,提高大学学者的学术责任感,促进学术发展。
学术自由为学者提供了宽松、自由的研究空间,为学术创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除此之外,提升学术创新主体的能动性是弘扬学术创新的根本。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类活动可分为以谋生为主的“劳作”和以纯粹思考为主的“沉思”。其中人类的“沉思”生活不仅指导我们改造世界,而且其本身就有深刻的意义,即“知识本身就是价值”,这种活动是“人类最值得选取的生活”。他说“沉思有着本己的快乐,它有着人可能有的自足、闲暇和孜孜不倦,还有一些其它的与幸福有关的属性。如若一个人能终身都这样生活,这就是人所得到的完满幸福。”对此,纽曼说“只要我们是人,我们就在很大程度上不由自主地信奉亚里士多德的人生哲学。”人类的求知本能使其逐渐走入了形而上沉思的可能。这种认识、改造世界的“沉思”最初仅体现在每个人具体的实践生活中,每个独立的个人根据自身的实践指导着自身的行动。梅贻琦先生有言“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大学教授是学术创造的主体,一流的学术人才是保证大学学术创新的关键。大学要致力于成为沉思者最为理想的栖息之所,给予每个研究人员以最大的学术创新空间,探知求索之不进,学术研究之不精,逐渐形成思维的惰性,这是我们谋求学术发展,提倡学术自由时首先要加以破除的障碍。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大学是伴随着学术的发展产生并得以长期存在的,学术性是大学的本质属性,是大学发展壮大的内在驱动力。大学基于学术这一组织特性,确定着自身存在与发展的依据,大学学者也因此成为学术发展的领导者和大学学术尊严的缔造者。我们应坚守大学的学术本质,遵循其自身发展的逻辑,保持其独有的学术价值与学术品位,营造崇尚学术的文化氛围,秉持严谨的治学态度,使大学成为社会的知识权威,使大学成为时代精神的象征,守住知识、守住学术,保持一份清醒。
【作者简介:程悦 河北科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硕士研究生;刘赞英 河北科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