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高教研究》 2018年第10期
摘要：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不是简单的增加学业压力，而是要实现学生主动学习，提高学业成就。“增负”有着坚实的现实和理论依据。合理“增负”应从学业的供给端、需求端和考核端3个方面开展：在供给端要适度增加学业的复合性和挑战度，在需求端要积极引导学生增加学习投入，在考核端要重构均衡、高标准和公正的学业评价体系。
关键词：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学业复合性和挑战性；学习投入；学习评价
2018年6月21日，教育部在成都召开了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会上教育部部长陈宝生指出要推进“四个回归”，并提出要对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提升大学生的学业挑战度，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和专业志趣，改变轻轻松松就能毕业的情况，真正把内涵建设、质量提升体现在每一个学生的学习成果上。随后，大学生学业“增负”迅即引起社会各界关注。本研究从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的内涵界定及其依据出发，结合多年参与教学管理和教学实践的经验，探讨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的实现路径。
一、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含义与依据
如何理解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这不只是简单地增加大学生的学业负担，提高“压力指数”。陈宝生部长关于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的讲话，总的来讲有三层意涵：一是要提升大学生的学业挑战度，表明大学生合理“增负”不是简单的量上的增加，而是质上的更高要求；二是要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和专业志趣，表明大学生合理“增负”并不是要“教师为难学生”，而是要以学生为中心、结合学生需求展开，是让学生主动、积极参与的“增负”；三是改变轻轻松松就能毕业的状况，表明大学生合理“增负”还是学业评价机制更科学的重构。所以，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应聚焦于“内涵建设、质量提升”这一总体要求，是一种旨在确定合理的学业负担，并将其转变为促进高质量学习活动的体系性建构。
为什么要给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首先，从普遍认知来看，我国相当一部分中学生及家长仍存在“现在辛苦点，考上大学就好了”等较为偏颇的想法。其次，从现实情况来看，我国大学生不及格率总体较低，大学生毕业率长期维持在95%以上，表明我国大学确实存在“严进宽出”的情况。第三，以国际比较视角来看，我国大学生学业相对轻松，有学者将国内两所“985工程”高校和一所美国同类型高校的学业挑战度进行实证比较后指出，中国高校学业挑战度与美国同类高校存在极其显著的差异。
给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并非仅仅基于“快乐的大学”这一现实因素，而是有着深层次的理论依据。首先，从大学生个体发展角度看，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是大学生全面发展的需要。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人类解放理论的重要内容，大学生的全面发展既应当体现为德智体美劳的全面发展，更应当体现为认知能力从低到高的全面形成。无论何种层面的全面发展，都需要以足够数量和深度的学业学习为前提，这也就意味着大学阶段的学习不应该轻松。其次，从大学职能实现角度看，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是提高大学人才培养质量的需要。人才培养质量是大学教育的生命线，学生的成功是评价大学人才教育质量的最重要标准。学生投入理论认为，学生的成功是由学生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学校促进学生投入程度两个方面共同决定的。由此出发，大学要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就必须要下大力气促进学生增加学习投入，给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是大学促进学生增加投入最直接、最重要的办法。第三，从知识学角度看，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是体现和回归大学本质的需要。在某种意义上，如果基础教育的本质是知识的简单再生产，大学的本质则可以概括为知识的扩大再生产，即对未知领域的积极探索。体现和回归大学的知识学本质，必然要求大学加大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对学生而言则意味着必须增加学业的挑战性。
二、供给端的学业合理“增负”：增强学业的复合性和挑战性
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怎么实现？本研究认为首先要从供给端考量，从专业培养方案和课程内容上做文章，从外部督促学生增加学习投入。
1. 增强学业内容的复合性。复合性的学业内容因其跨学科、交叉性等特点，相较于单一的专业性学习，学生学习难度更大，学习负担自然要重一些，因此是实现大学生“增负”的重要选项。在理论上，自古希腊以降，人类知识生产经历了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生产、专业化生产和复合性生产三个阶段（后两者又被学者称之为知识生产的模式Ⅰ和模式Ⅱ），目前我们正处于第三个阶段即复合性知识生产的初始阶段。在实践中，至少在本科层次，社会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大，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复合型人才培养是未来大势所趋。在这个意义上，增强本科生学业的复合性，有知识生产和社会需要的趋势性考量。
实际上，就本研究前期调研所知，当前我国大部分高校本科教育都已经具备或多或少的复合性特点。如几乎所有学校都要求本科生必修一定数量的公共课，这些公共课一般都包括数学、物理、计算机、英语、政治、军事理论、体育等；如随着通识教育的理念被广泛接受，大部分学校都要求本科生必须选修一定学分的通识课程，而这些通识课程往往数理化文史哲艺都有涉及。可以说，无论是公共课还是通识课，实际上都使得我国大学本科教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纯专业教育，而是日益体现出较为明显的复合性色彩。此外，一些学校已经开展的各种本科复合实验班、特色班，则进一步将本科人才的复合性培养提升到特色专业建设的高度。
在突出和增强学业内容的复合性上，我国本科教育已经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未来应该做的是进一步加强培养的复合性，特别是在复合性培养模式构建、复合型特色专业建设上进一步探索。当然，决不能仅为了给本科学生“增负”而进行复合培养，未来在设计复合性培养方案和学业内容时，应当以知识生产演变规律、市场需求和国家战略规划为基础，并应当结合学校的优势、特色通盘考虑，具体可以根据各高校的不同专业和人才储备，或设立复合性特色班级（专业），或增设复合性通识课程等。
2. 增强学业内容的挑战性。学业挑战性越强，学生越需要增加学习投入，所花时间和精力自然就越多，因此增强学业的挑战性是供给端给大学生“增负”的十分重要的质性方式。增强学业的挑战性并非毫无依据的给学生“添砖加码”，而是有着认知规律上的依据。在布卢姆著名的认知模型中，认知过程被从低到高分为六级，即记忆、理解、应用、分析、评价和创造。前三级被称为低阶认知，后三级被称为高阶认知。大学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培养科学家和思想家，因此现代大学不能局限于培养学生的低阶认知能力，而要重点培养学生的高阶认知能力尤其是创造能力。增强学业内容的挑战性，正是培养、提高学生高阶认知能力的主要途径。
当前我国大学教育中，课程的挑战度总体较低。一方面，在大部分高校，聚焦于提高高阶认知能力的挑战性课程数量很少，或者虽然有相关的课程设置，但由于师资缺乏或学生选课等原因而难以实现，与此同时，聚焦于培养低阶认知能力的课程如概论课程、基础课程偏多，远未实现“能够自学的就不教”的教育原则；另一方面，普通的非挑战性课程也很少设计挑战性议题，课堂总体比较轻松，头脑风暴体验有限。与国外相较，我国大学课程的挑战性不足尤为明显。
有鉴于此，在增强本科学业的挑战度上，未来还需要采取更多措施加以推动。清华大学自2008年开始研究并于2012年正式支持开设挑战性学习示范课，是国内最早研究和实践挑战性课程的高校，其挑战性课程围绕现实的挑战性问题进行课程设计，采用小班授课，突出创新能力、勇气和挑战精神的培养，师生在课内外高强度投入以实现知识的集成和综合应用，不失为其他高校尤其是研究型高校的重要参考。
三、需求端的学业合理“增负”：引导学生增加学习投入
供给端“增负”能够比较容易地增加学生的“压力指数”，虽然非常必要，但却难以实现让学生快乐并积极学习的目标。要让学生感受到压力，同时又要让学生自主、自愿的投入学习，这种学业“增负”才是良性的和有效的，也是真正值得追求的。因此，要实现这种良性循环，还必须从需求端入手，秉承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理念，重视学生专业兴趣，并在此基础上引导学生增加课堂内外的学习投入。
1. 重视学生专业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也是主动学习的前提。实证研究表明，专业满意度是影响学生学习投入的重要影响因素。如果学生对所学专业兴趣不足，管理者设计再多的复合性课程或挑战性课程，教师设计再多的挑战性议题，效果都不会令人满意。然而由于中学生对大学专业的认知有限，加上高考选专业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家长主义”，学生入学后对专业不感兴趣或者兴趣不足的现象并不少见。在此情形下，学生可能会对学习产生厌倦，也就不可能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如何应对这种情形？除了加强高考专业选择的辅导之外，大学阶段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加以引导。首先，要加强“新生研讨课”建设。新生研讨课旨在让学生知道所学专业的体系、内容、社会用途以及学习该专业的难易度、所需要的能力以及未来的职业方向等。通过新生研讨课建设，可以培养学生的专业兴趣，让学生清楚自己是否适合在该专业学习和发展。其次，应允许学生入校后再次选专业。鉴于兴趣对学习的基础性和重要性作用，对学习新生研讨课和1~2门专业课后仍对专业缺乏兴趣的同学，应给予相应的选择辅导，允许其拥有1~2次重新选择专业的机会。
前述两个方面前后相继的引导非常重要。只有解决了学生对自己所学专业的兴趣问题，下面讨论的引导学生增加课堂内外学习投入才有意义。
2. 引导学生课堂内全面投入学习。课堂学习是重中之重，是人才培养的主战场。课堂的理想状态是：教师和学生都全身心投入，教师全力教，学生全心学，教学相长。然而现实是，一方面，“教师讲、学生听”仍然是课堂主流教学模式；另一方面，学生课堂内投入严重不足，上课玩手机、说悄悄话、打瞌睡、发呆等开小差现象屡见不鲜，学生参与讨论积极性有限，主动提问者非常罕见。
大学生学业“增负”，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学生课堂投入不足的问题。对此，积极学习理论为我们提供了比较好的参考。该理论认为，学习绝不是简单地将信息塞入学生的头脑，而是需要学生智力、情感、社交、身体等全方位的投入。只有积极的学习才能达到真正的、持久的学习。为此，有学者总结出了多达百余种积极学习的策略和方法。需要强调的是，促进积极学习的方法虽然很多，但其原理都是涉及人的动机与情感，只要利用内容的有用性、学习的真实性、任务的挑战性、环境的社会性、过程的互动性，并确保学会，就能激发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因此教师在开发促进积极学习的教学方法时，一定不能拘泥于某种现成的方法，而应当谨记并在实践中实现积极学习的若干基本原则。
3. 引导学生课堂外投入更多精力学习。学习是一项持续性活动，课堂内学习固然重要，课堂外学习也必不可少。有实证研究表明，增加课堂外学习时间投入对提高学习成绩有显著积极影响。然而现实情况是，我国大学生课堂外学习投入总体仍然不足。有研究通过设计课外时间投入调查问卷（允许多选）发现，某“双一流”建设高校大学生的课外时间分配比例顺序是：休闲娱乐（82%）、专业学习（58%）、社会交往（47%）、开拓视野（31%）、社会实践（19%）、体育健身（18%）和其他（22%），可见专业学习并非学生课外投入的第一选项。
对于上述情形，笔者认为，可从以下两个方面引导学生。一方面，要强化专业课外阅读和写作。有研究指出，阅读和写作不仅对于巩固学生记忆、理解和应用能力非常重要，对于培养学生的分析、评价和创新能力更为关键，因此教师可以在深入钻研所教授学科的前沿和了解学生的基础上，根据学生的能力和可接受度布置阅读文献和写作题目。文献阅读一定要有量的要求，并区分精读和泛读，给予学生一定的压力；写作则要求尽可能是原创，或者至少是文献综述。同时，阅读和写作要与课堂教学结合，形成一个整体，实现学习的课堂内外闭环。另一方面，要加大对课堂外创新创业实践和社会服务的激励。国外大学普遍重视大学生实践能力和创新创业能力的培养，要求学生把所学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充分运用到创新创业和社会服务中，在实践中运用所学，进而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具体而言，可以通过设立实践项目、创新创业项目的方式，提供各种资源鼓励学生将课外精力投入到专业相关的实践项目中去；可以将毕业设计的方式多元化，允许以创新创业项目和社会实践项目作为毕业设计；可以相对灵活地将课堂外专业实践纳入学分体系，鼓励学生投入课堂外的专业实践和服务。
四、考核端的合理“增负”：构建均衡、高标准和公正的学业评价体系
上述分析表明，供给端的“增负”很大程度上是从外部敦促学生学习，需求端的学业“增负”则是创造条件引导学生自主投入学习，两者都属于正向促使学生增加学习投入。但众多教育实践研究指出，仅有正向的驱使是不够的，欲使学生更多投入学习，还必须要有考核端的及时评价和反馈。基于此，构建一个均衡、高标准和公正的学业评价体系十分重要。
１. 构建均衡的学业评价体系。所谓均衡的学业评价是指对学生学习成就的评价要素必须多元化，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学习成就的评价必须是多要素的；二是在多要素评价体系中，各要素的比例权重基本均衡。这种评价既要关注学生低阶认知能力的培养情况，也要关注学生高阶认知能力的培养情况；既要关注结果性评价，也要关注过程性评价；既要关注“关于学习的评价”，也要关注“促进学习的评价”。这种均衡的学业评价体系十分重要，有利于通过信息反馈促进学生全层次、全过程、全方位的投入学习。
当前我国高校学业评价体系总体上难以均衡。大部分学习评价仍主要关注学生的低阶认知能力，对高阶能力关注有限；仍主要聚焦于结果性评价即期末考试而对过程性评价有所忽视；仍主要关注对过去学习的评价而对可能促进未来学习的评价不够重视。相当程度上，正是这种不均衡的评价体系，使得学生对学习投入的方向认识不清，形成对高阶学习投入不足、对学习过程不重视、一些学生甚至出现越学越消极等问题。
鉴于此，未来的学业评价体系应当特别关注学业评价体的均衡性，尤其要特别关注当前学业评价体系中尚未受到足够重视的内容，具体包括：赋予结果评价和过程评价相差不大的分值占比，以促使学生重视学习过程；在结果性评价和过程性评价中，既设置相当比例的低阶学习测试，也设置相当比例的高阶学习测试，尤其在毕业设计课程中应当支持和鼓励学生选择具有挑战性的题目或项目，以推动学生的高阶学习；在评价时，既对学习效果做臧否评价，也对学生的学习态度、学习积极性、学习表现、自主学习过程等给予不同程度的鼓励、肯定以及相应的平时成绩分值权重，以刺激学生自愿、积极投入学习过程。
2. 适当提高学业评价标准。高标准的学业评价体系，是供给端和需求端学业“增负”落到实处的重要保障。高标准的学业评价包括各种测试难易度的设计，但在我国当下高等教育语境中，则还应当包括学习评价要有规则可循，以及严格按照评价规则执行；此外，结合评价体系的均衡性要求，高标准的学业评价还要求对学生各个层次的认知能力、学习的过程和结果、学习的态度和积极性等都要有较高的标准。
按照以上述要求衡量，当前我国大学教学实际中学业评价的标准是比较低的。首先，评价规则缺乏，主要体现在过程性评价缺乏科学合理的依据、促进学习的评价缺乏指引性设计等；其次，评价规则执行不严，主要体现在保密型考试信息提前泄露，补考、缓考放水严重，毕业设计审查不严等；第三，评价要求低，主要体现为测试的难度较低，毕业设计要求千篇一律且挑战性有限。这种低标准的学业评价体系下，学生可以轻轻松松拿到学分和毕业。
要实现大学生学业合理“增负”，必须改变学业评价标准较低的现实。采取以下措施：第一，为过程性评价确立明确的评价规则，为促进学习的评价设立明确的评价指引。第二，严格执行评价标准，禁止划重点等透漏考试信息的行为；缓考、补考严格限制且在评价时应当持与普通考试同样的标准；毕业设计严格把关，应当统一建立全国高校本科论文查重机制。第三，设计难易比例合理的试题和测试方式，并特别突出对高阶认知能力的测试和评价。
3. 重视学业评价的公正性。公正是人类的最基本追求之一。大学生作为尚未进入社会的群体，对公正有着更加美好的想象，因此对不公正尤为敏感。在学业评价中，一旦遇到不公正的评价，学生可能会沮丧、不满、愤怒甚至反抗，并最终影响学习兴趣和学习投入。有研究表明，当启动不公正信念时，个体计划学习投入时间显著减少，同时伴随娱乐等其他时间增加。因此，一个公正的学业评价体系对于任何教学活动都至关重要。
当前大学学业评价总体是公正的，对学生学习投入的影响也是正面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也确实还存在一些不公正的现象。如过程性评价、促进学习的评价以及高阶学习评价的灵活度较高、裁量权太大，教师的个人喜好仍然对学业评价有实质性影响，以及有的学校、学院或教师对作弊还存在一定程度的“容隐”，对毕业设计中的抄袭、剽窃乃至论文购买还存在一定程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问题。这些不公正学业评价的存在，对于学生的学习兴趣、学习投入都有着很大的负面影响。
为避免学业评价中不公正问题的发生，应当以前文讨论的明确和高标准的评价规则为基础，并从以下5个方面继续开展工作：第一，公开各种类型学习评价的规则、标准以及评价测试的参考答案，以便将教师的裁量权限制在合理程度；第二，公开成绩构成及各自分值，平时成绩、期末成绩、实验成绩的占比、分数都应当可查；第三，考试原则上要在有监控的考场进行，一旦发现学生违规作弊严格按照规定处理，同时避免监考教师“放水”；第四，本科毕业设计指导要严格把关，对于抄袭剽窃和论文购买行为要坚决制止和查处；第五，学校可以考虑在校院两级设立学业评价监督委员会，畅通学生反馈、救济渠道，鼓励学生就学业评价展开监督，院校两级学业评价监督委员会应当充分听取学生意见。
（作者：肖仕卫，电子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法律系副教授）